2006年4月23日，一位来自北京的老领导，在视察重庆市江北区光大奶牛科技园养殖基地后，留下了这么一段话：“我有一个梦，让每个中国人，首先是孩子，每天都能喝上一斤奶。”

老领导对民生近乎质朴的关心，让所有人倍受感动。得益于上头的关怀和鼓励，那一时期的中国，大大小小的乳品加工企业遍地开花，每天早上喝一杯牛奶，成了当时最健康的生活方式。

然而，就在这次视察后的第三年，一场关于奶粉的噩梦，促成了中国的乳业之殇。

2008年9月8日，甘肃发现14名婴儿同时患有肾结石，仅仅过去了三天，这个数字就从14例增长到了59例，还有一例死亡。

大家都在怀疑是奶粉受到了污染，但已经发布的报纸中既没说是什么污染，也没点名是哪个奶粉品牌，直到9月11日《东方早报》上，一篇题为《甘肃14名婴儿同患肾病疑因喝三鹿奶粉所致》的报道，彻底揭开了三鹿集团违法在奶粉中添加三聚氰胺的丑恶罪行。

事件曝光后 ，国家质检总局对全国婴幼儿奶粉三聚氰胺含量进行检查，结果显示：除了河北三鹿外，还包括广东雅士利、内蒙古伊利、蒙牛集团、青岛圣元、上海熊猫、山西古城、江西光明乳业英雄牌（非上海光明）、宝鸡惠民、多加多乳业、湖南南山等22个厂家69批次产品中，都含有不同含量的三聚氰胺。截至2008年12月2日，全国累计报告因食用问题奶粉，导致泌尿系统出现异常的患儿人数是29.40万人。

三聚氰胺，俗称密胺、蛋白精，可用于塑料、涂料、粘合剂、食品包装材料的生产。在化工领域，它一直是被低调的当做原料来使用的，而三鹿将其加入奶粉中，就是为了增加其蛋白含量。

由于三聚氰胺混有三聚氰酸，两者发生反应，会形成不溶于水的网格结构，进入人体后，三聚氰胺和三聚氰酸又相互解离，分别被小肠吸收，并通过血液循环进入肾脏。

到达肾脏后，两者再次发生反应，结合沉积，形成肾结石，使肾小管堵塞，最终导致肾衰竭。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喝了三鹿奶粉之后，会患上成年人才会得的肾结石。

如果只有三鹿一家企业生产“毒奶粉”，那也就是一场丧尽天良的人祸罢了，但数十家知名乳业都在曝光名单中，就意味着这场无良的人祸背后，还掩藏着整个中国乳业的悲哀。

2020年4月，教授张文宏一句早餐不能喝粥，应该多吃鸡蛋、喝牛奶，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理智一点的尚且还会问为什么不能喝，而有的人则直接开骂 “崇洋媚外”。虽然只是一次关于早餐的争议，但折射出的还是人们对牛奶的偏见。在一部分人眼里，牛奶，是西方的产物。

说来惭愧，中国人在喝牛奶这件事上确实比西方晚了些时间，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这件事上我们不但比他们晚，还要受他们掣肘。

没错，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因为落后，他们不仅要在导弹、飞机，这些国之重器上卡我们的脖子；在吃肉喝奶这样的日常生活中，他们也会给我们造成深远的影响。

改革开放之后，我国奶类消费市场需求的迅速扩大，奶类产量的年递增率达到了13.4%，仍满足不了众多的消费需求。于是从1983年起，我国接受了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奶类无偿援助项目”。

中国的奶源不够，现在联合国愿意帮忙，本来这对当时的我国乳业来说是件好事。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事情就开始往不对劲的地方发展了。先是执行期内 ，援助方主体先后更换为欧共体和欧盟，再来就是援助的东西，按道理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中国现在缺奶源，为了让我们持续发展，你欧洲是不是该给我们搞一批奶牛进来，配种也好，产奶也好，让我们有新鲜奶源吧，他不！

好，你有顾虑，不愿运奶牛进来也行，但你总得让我们运点牛奶进来吧，他还是不！给出的理由也是让人无法反驳，漂洋过海时间太长，牛奶没法保存。但其实仔细想想，牛奶没法保存，你送奶牛或者先进的生产运输技术不就行了吗？

最后怎么办呢，这援助计划也签了。好办，9万吨脱脂奶粉，3万吨无水黄油，送给你，自己拿去加鲜牛奶勾兑吧！可不要小看这12万吨的原料，就这，我们共生产了近百万吨再制奶。

不得不说，这一援助项目在一定程度上确实缓解了当时大城市出现的“喝奶难”问题，但奶粉的冲泡饮用，以及这些再制奶与生鲜奶的混合物，却大大影响了我们对“鲜奶”最早的味觉体验，以至于后来给了“毒奶粉”可乘之机。

1992年，总设计师在深圳的南巡讲话，掀起了改革开放的新一轮高潮。还是那一年，中国政府首次将“奶类”列入中国居民的食谱中，从那时起，中国乳业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内蒙古伊利、蒙牛、上海光明乃至石家庄三鹿，纷纷站上了乳品生产的赛道。然而对于乳业来说，站起来和向前走 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量级。

在签署援助计划前，中国人喝的都是鲜牛奶，这种牛奶用的是低温长时间杀菌的巴氏杀菌法，用这种方式杀菌的牛奶叫鲜牛奶，极大地保存了营养物质和风味，但鲜牛奶最大的弊端就是保质期短。

这就意味着当时在北京想要喝到内蒙的鲜牛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常温奶”登场了，这种奶经过高温灭菌，不像鲜牛奶保质期那么短，可以经过长时间运输储存，销往全国各地。而“常温奶”背后的推手，叫瑞典利乐。

利乐公司商标

这是一个专门为液态牛奶、果汁、饮料提供包装的公司。先是在全国各地宣传喝奶的重要性，然后又从1997年开始，陆续向全国各大乳企销售灌装机生产线。诡异的是，一向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利乐，这次居然只以20%的价格出售了这些生产线，让利80%的目的，则是要求这些企业以后只能用自己的包装。

当时的中国各大乳企群雄割据，谁都想在枪响之前抢跑，根本来不及细想，关键是细想也没用，牛奶不可能没包装。

就这样。他们签下了与利乐的“卖身契”，急不可耐地开启了中国常温奶的“春天”。那时候的中国大地，遍地都是牛奶的广告，“每天一斤奶 强壮中国人”，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喝奶口号。

然而，比起终端的繁华，源头的矛盾才更激烈。由于宣传、包装费用占了大头，各大乳企对于自建牧场和相关的研发投入显得很吃力，为了尽量减少成本，企业想出了“奶牛下乡 牛奶进城”的法子，把提供奶源的奶牛全部下放到农户手里散养，再统一收购奶牛。这种方法确实缓解了成本问题，但更大的麻烦又随之而来。

第一是牧草。好奶源自好牧草这是业内人士公认的一句话，可现在奶牛没有集中管理，就意味着牧草质量参差不齐。对于奶牛来说，最好的牧草是一种叫苜蓿的植物，同样品种、月份的奶牛，吃苜蓿的要比不吃的每天多产1-2公斤奶。

紫花苜蓿

但这种牧草在中国的产量很少，每年我们都需要从美国、加拿大、西班牙等地大量进口。一旦他们在价格上动动手脚，我们的成本立刻就会水涨船高，更难受的是，散养模式下，农户根本不愿花钱去购买昂贵的牧草，这也导致了第二个麻烦，产奶量参差不齐。

企业只管收购，蛋白质不达标的就不要。久而久之 ，不愿减少收入的奶农开始动歪心思了，把黄牛“化妆”成奶牛，往牛奶里加蛋白粉、乳清粉、三聚氰胺甚至硫酸......

而乳企为了满足日渐增长的消费量，也从一开始的严格把控变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 ，从上游到下游，从包装到奶源，全都变味了。在2008年的那场人间惨祸中，有人唏嘘不已，有人肝肠寸断，还有的人，拼尽余生只为寻求一个真相。

2006年，北京一个叫郭利的男人，迎来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36岁的他成了父亲，看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郭利爱不释手，他发誓，一定要给女儿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在奶粉的选择上，他挑了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品牌之一施恩奶粉。然而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爆发，郭利的女儿被查出肾脏中毒，为了查明真相，郭利不惜花费十几万成本，拿到了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报告显示：他女儿食用的施恩奶粉，三聚氰胺超标130多倍，而施恩奶粉的控股方，正是准备上市的雅士利集团。

看着才一岁多的女儿饱受病痛折磨，郭利既痛心又愤怒，向雅士利集团发起了索赔。然而就在前往协商的路上，对方却反过来报警，将郭利告上法庭。

2010年1月12日，广东省潮安县法院一审判决郭利犯敲诈勒索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同年2月5日，潮州中院终审裁判维持原判。就这样 一个维权的父亲，一夜之间成了囚犯。

期间工作丢了，妻子和他离婚，连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女儿，也因为缺少陪伴，和他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隔阂。坐牢的五年里，郭利本来有很多次减刑机会，但他却一次都没用，因为他拒不认罪。

出狱后的郭利依然没有放弃申诉，终于案件在2015年被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审，并于2017年再审宣判，原一审及二审判决撤销，郭利无罪。为了这个无罪郭利整整等了八年，而原三鹿集团董事长田文华，经过多年“努力”，减刑三次，最终获有期徒刑15年3个月......

在2008年的那场奶粉重创下，消费者对国产奶粉的信任土崩瓦解，宁愿花大价钱去海外购买奶粉，也不远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国产奶粉，，失去消费者信任的中国乳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阵痛。在销量暴跌、口碑下滑的打击下，踏上了一条自我救赎，重振消费信心的艰难征途。

第一，包装方面。

为了改变利乐一家独大的局面，各大乳企纷纷开始寻找靠谱的国产包装企业，碧海、纷美、金牛、普立盛等包装公司，相继加快液态食品纸包装的研发和生产。

第二，牧草方面。

2017年3月初，辉山乳业与内蒙古通辽市政府，签订了100万亩的盐碱地土壤改良PPP项目，改良后的土地用途就是种植年生牧草或者农作物，而作为优质蛋白原料的苜蓿，也将成为牧草种植的重点品类。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奶源。

在散养这件事上吃了亏，乳企将长远目标放在了自建牧场上，规模化牧场占比从2007年的不到20%，到2020年的接近70%，牧草种植、奶牛养殖、生产加工全产业链一体化生产经营模式，成了生产好牛奶的标准之一。2015年，也就是郭利出狱的那一年，一个由农业部农垦局倡议，全国农垦具有乳业比较优势的奶牛养殖场和乳业科研院所等自愿组成的开放产业联盟，中国农垦乳业联盟在北京成立。

北京三元、上海光明、广东燕塘、贵阳三联、新疆天润、广州风行等多家知名农垦乳品企业位列其中，而这个联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打造“中国农垦生鲜乳品牌”，大力开拓生鲜乳市场。

如今，当年那批喝国产奶粉的孩子即将长大，当他们回顾那段最懵懂的时候，会发现这个世界给自己的出生礼其实并不友好。曾经的他们饱受荼毒，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坚信中国乳业必定会越来越好！因为，经历过寒冷的人，更懂得为他人抱薪。